“秋兰,你也老了,该服老了。”儿子进门的时候,手里拎着两个保温饭盒,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在陈述天气,平静得让我心里一紧。
我正坐在阳台上剥蚕豆,听见这话,手里的豆荚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。六十一年了,我第一次听见他这样叫我。不是“妈”,不是“娘”,而是“秋兰”——我的名字,像是在叫一个陌生人。
“你说什么?”我抬起头,阳光正好打在他脸上,那张脸似乎一夜之间变得陌生起来。
他没有回答,只是把饭盒放在桌上,转身走进了厨房。我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想起多年前,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,也是这样的背影,瘦小而固执。只是那时候,他会回头喊我“妈妈”。
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,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响声。我握着那颗剥了一半的蚕豆,手指在微微发抖。
01
展开剩余95%我叫林秋兰,今年六十一岁,是淮城纺织厂的退休工人。
说起来,我这一辈子活得挺简单的。二十岁嫁给了同厂的张建国,二十二岁生下儿子张远,然后就是三十多年如一日地在纺织机前站着,看着白花花的棉线在机器里穿梭。建国走得早,四十八岁那年心脏病突发,留下我和儿子相依为命。
那时候张远刚大学毕业,在南江市找了份工作。我记得很清楚,他临走的那天早上,我给他煮了一碗鸡蛋面。他吃得很快,边吃边说:“妈,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。”
我信了。
可十三年过去了,他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。起初还是一个月一次,后来变成三个月,再后来就是过年才回来一趟。我理解他,年轻人忙,在外面打拼不容易。
上个月,张远突然打电话说要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住一段时间。我高兴坏了,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三遍,连窗帘都拆下来洗了。儿媳妇叫周雨晴,孙子叫张小宝,今年五岁。我见过他们几次,但都是匆匆忙忙的,没怎么说上话。
他们回来的那天下午,我在厨房里忙活了整整一下午,做了红烧肉、清蒸鱼,还有张远最爱吃的糖醋排骨。听见门响,我连围裙都顾不上解,就冲到门口。
“妈,我们回来了。”张远喊了一声,声音里带着疲惫。
周雨晴跟在后面,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。她穿着一身米色的风衣,踩着高跟鞋,看起来很精致。小宝躲在她身后,怯生生地看着我。
“快进来,快进来!”我接过他们手里的行李,“路上累了吧?我做了你们爱吃的菜。”
“妈,您别忙了。”周雨晴说,“我们在高速服务区吃过了。”
我愣了一下,看了看桌上摆满的菜,有些不知所措。张远看出了我的尴尬,说:“那也得尝尝,妈做的菜,我好久没吃了。”
吃饭的时候,气氛有些沉默。我不停地给他们夹菜,问东问西。张远应付着,周雨晴低头玩手机,小宝则埋头吃饭。
“远儿,你们这次回来,是不是有什么事?”我终于忍不住问。
张远放下筷子,看了周雨晴一眼,说:“妈,是这样的,我在南江买了新房子,现在要装修,想着让雨晴和小宝先回来住一段时间。”
“那你呢?”
“我得在那边盯着装修,可能回不来。”
我点点头,心里有些失落,但还是笑着说:“那也好,正好让我多陪陪小宝。”
02
周雨晴在家的第三天,矛盾就开始显现了。
那天早上,我起得很早,想着给小宝做点营养早餐。我熬了小米粥,煎了鸡蛋,还蒸了几个小包子。等周雨晴起床的时候,我已经把早餐摆在了桌上。
“雨晴,快来吃饭。”我喊道。
她走过来,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,皱起了眉头:“妈,小宝不能吃这些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不解。
“他有轻微的乳糖不耐受,不能喝粥。而且这些油炸的东西,对孩子不好。”
“我用的是新鲜的油,怎么会不好?”我有些不服气。
周雨晴叹了口气,没再说话。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和几片全麦面包,给小宝准备早餐。
我站在旁边,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做的早餐无人问津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“雨晴,你是不是嫌我做的饭不干净?”我忍不住问。
“妈,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她头也不抬,“现在养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,要讲究科学。”
科学?我想起自己当年养张远的时候,哪有什么科学不科学的,不也把他养得好好的?
接下来的日子里,类似的冲突越来越多。我给小宝穿得厚一点,她说会捂出病;我想带小宝去公园玩,她说外面空气不好;我买了几斤新鲜的排骨,她说要吃有机的。
有一次,我实在忍不住了,对她说:“雨晴,你这样太矫情了。孩子哪有那么娇贵?”
她看着我,眼神里有些冷:“妈,我知道您是为小宝好,但我有我的育儿理念。”
我噎住了。育儿理念?这又是什么新词?
晚上,我打电话给张远,想跟他说说这些事。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。
“妈,有事吗?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。
“远儿,雨晴她……”我犹豫了一下,“她是不是对我有意见?”
“妈,别多想。她就是比较注重科学育儿,您别往心里去。”
“可是我……”
“妈,我这边还有事,先挂了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。我握着手机,心里空落落的。
03
真正让我心寒的,是一个月后的那个晚上。
那天,张远突然回来了。他说装修进度提前了,想回来看看。我高兴坏了,特意去市场买了新鲜的食材,准备做一桌好菜。
晚饭时,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。我给张远夹了一块他最爱吃的红烧肉。
“妈,您也吃。”他说。
我笑着点点头,正要说话,就听见周雨晴轻声说:“远,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。”
“什么事?”
周雨晴看了我一眼,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了:“我觉得,咱们应该考虑把妈接到南江去住。”
我手里的筷子一顿。
“为什么?”张远问。
“你看,妈一个人在淮城,我们也不放心。而且小宝也需要有人照顾,妈去了南江,正好可以帮忙。”
张远沉默了一会儿,点点头:“你说得有道理。”
然后他转向我:“妈,要不您跟我们去南江吧?那边条件好,您也能享享福。”
我看着他,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。享福?他真的以为我在乎那些吗?
“远儿,妈在淮城住了一辈子,舍不得走。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“妈,淮城有什么好的?又破又旧。南江多好啊,高楼大厦,商场超市,什么都有。”
我摇摇头:“我不习惯那些。”
周雨晴插话道:“妈,您一个人在这里,我们也不放心啊。万一出点什么事,我们离得那么远……”
“我身体好得很,能有什么事?”
气氛变得有些僵硬。张远皱起眉头,说:“妈,您别这么固执。我们是为您好。”
为我好?我看着儿子,突然觉得他变得很陌生。这还是那个小时候黏着我,一刻都离不开的孩子吗?
“我不去。”我站起身,“我哪儿也不去。”
说完,我转身进了卧室。
身后传来张远和周雨晴的低声交谈,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,只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,又闷又痛。
04
那晚之后,家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了。
张远在家里待了三天,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周雨晴商量去南江的事。他们以为我听不见,其实我都听见了。
“她就是老脑筋,不愿意改变。”周雨晴说。
“慢慢劝吧,总会想通的。”张远回答。
我躺在床上,听着这些话,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。什么时候开始,我变成了他们眼中的“老脑筋”?什么时候开始,我的想法变得不重要了?
第四天早上,张远要回南江了。临走前,他来我房间跟我道别。
“妈,我走了。您好好考虑一下去南江的事。”
我没说话,只是点点头。
他站在门口,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。
门关上的那一刻,我听见他对周雨晴说:“你多劝劝她,实在不行,就让她一个人在这儿吧。”
一个人在这儿?我突然意识到,在他们眼里,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负担。
周雨晴和小宝又在我家住了两个星期。这两个星期里,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。我尽量不去打扰她们,也不再对小宝的事情发表意见。
有一天下午,我在阳台上晒被子,听见周雨晴在打电话。
“是啊,她就是不愿意来。我也没办法。”
“你说什么?让她自己在这儿?那也太不孝顺了吧。”
“不是不孝顺,是她自己不愿意。我们能怎么办?”
我站在阳台上,风吹过来,有些凉。我突然明白了,在他们眼里,我的固执就是不讲道理,我的坚持就是给他们添麻烦。
05
周雨晴和小宝走的那天,我没有去送她们。
不是不想送,是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我们之间的隔阂,已经深到无法用几句话来弥合。
她走之前,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似乎想说些什么,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,拉着小宝离开了。
房子突然变得很安静。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,看着墙上的全家福。那是十年前拍的,那时候张远还没结婚,我们母子俩站在照相馆的背景布前,笑得很开心。
我记得拍照那天,张远搂着我的肩膀,说:“妈,等我挣钱了,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。”
好日子?现在算是好日子吗?儿子有钱了,住上了大房子,娶了媳妇,生了孩子。可我呢?我变成了他们口中需要被“照顾”的老太太。
电话突然响了。是张远打来的。
“妈,雨晴和小宝到家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妈,您真的不考虑来南江吗?”
“不去。”
“那……那您自己保重吧。有事给我打电话。”
“嗯。”
挂了电话,我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,突然觉得很累。
06
生活又恢复了平静。
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,去菜市场买菜,然后回来做饭、打扫卫生。下午的时候,去公园遛弯,和老姐妹们聊聊天。晚上看看电视,或者翻翻以前的照片。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。
张远还是会打电话,但频率越来越低。有时候一个月才打一次,问候几句就挂了。我知道他忙,也不想打扰他。
有一天,楼下的李阿姨问我:“秋兰,你儿子多久没回来了?”
我想了想,说:“快半年了吧。”
“半年?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了。你一个人在家,他就不担心?”
我笑笑,没说话。担心?也许担心过吧,但那种担心,更多的是一种义务,而不是真正的牵挂。
那天晚上,我突然接到张远的电话。
“妈,我过几天回来。”
我愣了一下:“回来干什么?”
“有点事要跟您说。”
他的语气让我有些不安。我问:“什么事?”
“到时候再说吧。”
又是这样。什么事都要等到最后才告诉我,好像我已经没有资格参与他的人生决策了。
07
张远回来的那天,又是一个阴天。
他进门的时候,手里拎着两个保温饭盒。我正坐在阳台上剥蚕豆。
“秋兰,你也老了,该服老了。”他说。
我手里的蚕豆掉在了地上。秋兰?他叫我秋兰?
“你说什么?”我抬起头看着他。
他没有回答,把饭盒放在桌上,转身走进了厨房。
我坐在那里,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。六十一年了,我第一次听见儿子这样叫我。不是“妈”,不是“娘”,而是“秋兰”——像在叫一个陌生人。
过了一会儿,他从厨房出来,手里端着两杯茶。他把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,然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。
“秋兰,我有件事要跟你说。”他说。
我注意到,他又叫了我秋兰。
“什么事?”我的声音有些发抖。
他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我想把这套房子卖掉。”
我愣住了:“你说什么?”
“这套房子太老了,你一个人住着也不安全。我想卖掉它,拿这笔钱在南江买套小一点的房子,你搬过去住。”
“这是我的家。”我说,“我不卖。”
“秋兰,你要明白……”
“我不是秋兰!”我突然站起来,声音都在颤抖,“我是你妈!我是你妈啊,张远!”
他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,愣在那里。
“你从什么时候开始,不叫我妈了?”我看着他,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,“你告诉我,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变成了'秋兰'?”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来。
“你知道吗?当年你爸走的时候,你才二十出头。我一个人拉扯你长大,省吃俭用供你上大学。你说要去南江,我二话不说就同意了。你说要买房子,我把所有积蓄都给了你。现在你有出息了,有钱了,我就变成了你的负担,是吗?”
“妈,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我打断他,“你是不是嫌我老了,碍事了?是不是觉得我留在淮城,让你丢脸了?”
“妈,您别这么说。我只是觉得,您一个人在这里,我们不放心。”
“不放心?”我冷笑一声,“你一年回来几次?你真的放心过我吗?”
他低下头,没有说话。
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,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。我用了六十一年才明白一个道理:当你的孩子开始叫你的名字,而不是叫你“妈妈”的时候,那意味着,在他心里,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可替代的母亲,而是变成了一个需要被“安置”的老人。
那一刻,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。那时张远还小,有一次发高烧,我抱着他跑了十几里路去镇上的卫生院。路上他迷迷糊糊地喊“妈妈”,那声音虽然微弱,却让我觉得,只要他还这样叫我,我就有用不完的力气。
可现在,他连“妈妈”都不叫了。
窗外开始下雨,雨滴打在玻璃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我转身走进卧室,轻轻关上了门。身后传来张远的声音:“妈……”
我没有回答。
08
那晚,我失眠了。
躺在床上,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年的事。我想起张远小时候,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扑到我怀里,叫着“妈妈我回来了”。我想起他上大学那年,临走前抱着我哭,说舍不得我。我还想起他结婚那天,拉着我的手说:“妈,您放心,我永远都是您的儿子。”
永远?永远到底有多远?
第二天早上,张远起得很早。我听见他在客厅里打电话,声音压得很低,但我还是听见了几句。
“是啊,她不同意……我也没办法……要不就这样吧,让她自己在这儿……”
让她自己在这儿。这句话像一根刺,扎在我心上。
我推开门走出去,张远看见我,连忙挂了电话。
“妈,您醒了?我给您热了牛奶。”他说。
我看着他,突然觉得很陌生。这个人,真的是我儿子吗?
“张远,你坐下,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我说。
他犹豫了一下,坐在了沙发上。
“你还记得,你五岁那年夏天吗?”我问。
他愣了一下:“什么?”
“那年你得了肺炎,高烧不退。医生说要住院,但我们家没钱。你爸去借钱,我守着你,你烧得迷迷糊糊的,一直喊'妈妈,我疼'。我抱着你,一夜没睡,就那样抱着你,给你擦身体降温。”
张远低下头,没有说话。
“后来你好了,出院那天,你拉着我的手说:'妈妈,等我长大了,一定好好照顾你。'你还记得吗?”
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:“妈……我记得。”
“那你现在告诉我,这就是你所谓的照顾?”我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把我的房子卖掉,把我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这就是照顾?”
“妈,我真的是为您好。南江的条件比淮城好太多了……”
“我不需要那些!”我打断他,“我只需要你还记得,我是你妈,我是那个把你从小养大,为你付出一切的妈妈!而不是一个需要被'安置'的老太太!”
张远站起来,走到窗边。他背对着我,肩膀微微颤抖。过了很久,他才转过身来。
“妈,对不起。”他说,眼睛红了,“我真的对不起您。”
我看着他,心里突然有些软了。但我还是忍住了。
“你走吧。”我说,“回南江去吧。”
“妈……”
“走吧。这房子我不会卖的。我会一个人住在这里,就像这些年一样。你不用担心我,我会照顾好自己。”
张远站在那里,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来。最后,他转身进了房间,开始收拾行李。
09
张远走的那天下午,天空放晴了。
他站在门口,拎着行李,看着我。我们就这样对视着,谁都没有说话。
“妈,我……”他终于开口。
“走吧。”我打断他,“路上小心。”
他点点头,转身下了楼。我站在阳台上,看着他走出小区大门,拦了一辆出租车,然后消失在街道的尽头。
我回到屋里,房子突然变得很空。我坐在沙发上,看着茶几上他留下的那两个保温饭盒,里面是他从南江带回来的汤。
我打开一个,尝了一口。味道很淡,没有我做的好喝。
手机突然响了。是张远发来的短信:“妈,对不起。我会改的。”
我看着这条短信,突然笑了。改?改什么?改口叫我妈妈吗?还是改掉那种把我当负担的想法?
我没有回复。我把手机放在一边,起身去厨房做饭。
做饭的时候,我突然想起一件事。前几天,楼下的李阿姨跟我说,她儿子给她在养老院订了个床位,说那里条件好,有人照顾。她问我要不要也考虑一下。
我当时笑着说:“我才不去呢。我在自己家住得好好的,干嘛要去那种地方?”
现在想想,也许李阿姨是对的。我们这些老人,总有一天会成为孩子的负担。与其等着他们来“安置”我们,不如自己给自己找个归宿。
但我不想去养老院。我想留在这个住了几十年的家里,留在这些熟悉的街道上,留在这些装满回忆的房间里。
我想在这里,等着张远有一天真正明白,什么叫“妈妈”。
10
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。
我每天早起,去菜市场买菜,然后回来做饭。一个人吃饭的时候,我会把电视打开,听着新闻的声音,就不会觉得太安静。
张远还是会打电话,但我们之间的对话变得很简短。他问我身体怎么样,我说很好。他问我缺不缺钱,我说不缺。然后就沉默,最后他说“那我挂了”,我说“嗯”。
就这样。
有一天晚上,我翻出了一本老相册。那是张远小时候的照片。我一张张地看,看着他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,长成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,再长成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。
我突然意识到,我错过了他成长中的很多时刻。当他在南江打拼的时候,我以为自己是在给他自由,让他飞得更高。但其实,我们之间的距离,也在那些年里越来越远。
也许,我也有责任。我太习惯了一个人生活,太习惯了报喜不报忧,太习惯了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心里。我以为这样是在为他好,却不知道,这样的沉默,也让他觉得,我不需要他。
手机突然响了。是张远打来的。
“妈,您睡了吗?”他问。
“还没。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就是想给您打个电话。”
我愣了一下。他很少在晚上打电话,通常都是周末的白天。
“妈,我最近一直在想,上次回去的时候,我说的那些话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我不该那样说。”
我没有说话,等着他继续。
“我知道,我伤了您的心。我只是……我只是太着急了,想让您过得更好。但我忽略了,您想要的,从来不是那些物质上的东西。”
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:“远儿……”
“妈,您还记得吗?我小时候,您总是说,只要我好好的,您就心满意足了。现在我才明白,其实您要的,只是我能记得,您是我妈,是那个永远爱我、永远等我回家的妈妈。”
我捂着嘴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“妈,对不起。我以后会经常回去看您的。不是因为责任,而是因为我想您。”
“好。”我哽咽着说,“妈等你。”
挂了电话,我坐在那里,看着窗外的夜色。月光洒在阳台上,照亮了那盆我种的茉莉花。花开得正好,香味飘进屋里。
也许,我们之间的伤痛,需要时间来愈合。也许,他还会忙,还会忘记打电话,还会让我失望。但至少,他开始明白了。
那就够了。
11
一个月后,张远真的回来了。
那天我正在厨房做饭,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。我愣了一下,转身走出去,看见张远站在门口。
“妈,我回来了。”他说,脸上带着有些羞涩的笑容。
我看着他,眼眶又红了。
“怎么不提前说一声?”我说,“我好去接你。”
“想给您一个惊喜。”他放下行李,走过来,“妈,我请了一周假,专门回来陪您。”
我笑了,真心地笑了。
那一周,我们做了很多事。他陪我去菜市场买菜,我们一起做饭,一起看电视。他还带我去了城外的柳园,那是我和他爸年轻时候经常去的地方。
走在柳园的小路上,他突然说:“妈,我有件事要告诉您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我跟雨晴商量了,以后每个月我至少回来一次。小宝也该多和您亲近亲近。”
我点点头,心里涌起一股暖意。
“还有,”他停下脚步,看着我,“以后我再也不会叫您'秋兰'了。您是我妈,永远都是。”
我握着他的手,眼泪又流了下来。这一次,不是因为心碎,而是因为,我的儿子,终于又回来了。
12
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,但和之前不同的是,这种平静里多了一些期待。
张远真的做到了。每个月,他都会回来一次,有时候带着周雨晴和小宝,有时候自己来。我们一起吃饭,聊天,就像普通的一家人。
周雨晴也变了。她开始跟我学做菜,虽然做得不太好,但她很认真。有一次,她对我说:“妈,对不起,之前是我太固执了。”
我笑着说:“都过去了。”
小宝也和我亲近起来。他会坐在我旁边,让我给他讲故事。有时候,他会突然抱住我,叫一声“奶奶”,那声音又软又甜。
有一天晚上,张远和我坐在阳台上喝茶。月光很好,照在他脸上。
“妈,您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梦想吗?”他突然问。
“记得。你说要挣很多钱,让我过上好日子。”
他笑了:“是啊。但我现在才明白,好日子不是住多大的房子,开多好的车。好日子,是一家人在一起,平平安安,开开心心。”
我看着他,心里充满了欣慰。
“远儿,你长大了。”我说。
他握着我的手:“妈,是您教会我成长的。”
窗外的梧桐树又绿了,春天来了。我看着这个城市,看着这些熟悉的街道,心里突然觉得,人这一辈子,要的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的幸福:有人记得你,有人惦记你,有人在你需要的时候,叫你一声“妈妈”。
结语
如今,我依然住在淮城那套老房子里。张远不再提让我搬去南江的事,他明白了,家不在于房子新旧,而在于那里有没有温暖的回忆。六十一岁那年,我的心碎了一次,但也是那一次心碎,让我和儿子都明白了,什么才是最珍贵的。现在,每当听到他叫我“妈”,我就觉得,这一生,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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